月光忽明忽暗的閃耀著光芒與天上的點點繁星相輝映著,站在墓前他神色黯然的低頭蹙眉。「是你的自私造成她的慢性自殺。」這是她的父母對他最嚴厲的一次指控。
緩緩的蹲下身軀,他雙眼泛紅的伸出手來輕輕的愛憐的觸摸早已有些模糊的照
片。「生日快樂..今天是我們的結婚週年日..我好想你。」他語氣哽咽的說。
在她嚥下最後一口氣時,他來不及趕上..來不及跟她說「我也愛你!更不想放開
妳。」所以在她過逝後的第一年生日,他帶著戒指來到了他的墓前,一個刻著她的
名字..套在手上,一個刻著他的名字..用鏈子掛在頸項。
三年了,他對她的思念並沒有因為她的消逝而灰飛煙滅,反而伴隨著時間的流逝與日俱增越發濃烈。這是對他的懲罰吧!他不禁顫抖的握拳捶地,用她的生命..用他的一生。
那年他12歲,她9歲。他們住同一個眷村同時也是隔壁鄰居,她總是掛著兩行
鼻涕怯怯的用她的小手死命的拉著他的衣角,要求他也帶著她一同去探險新大陸
起初的他總會嫌她礙手礙腳的不於理會,而她卻總有辦法的跟在他的屁股後面團
團轉,有時他會很故意的跑去躲起來,讓她因為找不到他而嚎啕大哭,最後又必須
因為受不了她高分貝的哭聲,棄械投降走出來牽起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她回家。
那時候的他只覺她是個標準的愛哭鬼,直到有一天他因為跟其他小孩一言不合
正要大打出手時,她卻突然出現橫在他面前跟對方義正言詞一番後,拉著他的手
轉頭離去,那時候的他才膛口結舌的發現,原來愛哭的她也是恰北北一個。
後來他升上了國中。原本就很我行我素的個性再加上天生的沉默寡言,使得他的叛逆越發明顯。
在學校…打架,翹課,是老師眼中的問題學生。在家裡…父母對他行為的莫可奈何
是眷村人眼裡的問題兒童。桀傲不馴的他只有善解人意她願意對他露出和煦般的
笑容。
每當他跟人打的片體疄傷時,她難過落淚的替他上藥包紮。每當他被父親破口大
罵轟出家門時,她總辦法找到無處可去的他..然後帶著她辛苦存下的零用錢跟他
一起去吃路邊攤。
然而當時無知的他只將一切視為理所當然。他以為她的眼淚是因為她愛
哭,他以為她的關心是因為她好管閒事。他並不知道她的默默付出只因她的眼裡
只有他。
國中三年級某一天,他終於被記滿三個大過,被學校以退學處分。
在父親的打罵聲中,在母親的哭泣聲中,在眷村人的嘆息聲中,他毅然決然的背起
行囊遠赴他鄉。
在等待北上的火車之時,他漫不經心的撇見她瘦小的身影佇立在一旁。
他緩步的踱了過去,看著眼眶泛紅的她,他伸出手來輕輕的摸著她的頭以大哥哥的
口氣交代要她往後好好的過日子。
當時的他對她眼中的那份落寞與不捨並沒有太在意,只當她是小孩子一笑置
之。他並不知道其實在她早熟的小小心理,早已對他許下一份堅定的諾言。
北上後自力更生的日子並不如他所預期的糟。他用了當時母親偷偷塞給他的一些錢,租了間差強人意的房子,然後找了份肯僱用國中尚未畢業的他,開始了往後一個人自由自在的日子。
一個人的生活並沒有讓他放縱脫軌。他白天工作晚上則自己買些書回來閱讀雖然他國中時打架翹課樣樣來,但是他的在學成績並不差。他不過是不能認同學校某些老師的教課方式,所以他翹課。因為不滿某些同學的嘲諷挑釁,所以他打架。但是對於求知的渴望並不會因為退學而有所減少。
高中聯招的那一年他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人人稱羨的學校。消息傳回眷村後
以往那些對他行為嗤之以鼻,視他為問題學生問題兒童的老師及長者莫不個個跌
破眼鏡。當然這其中最高興的非他父母莫屬,以及這半年多不斷給予鼓勵的她。
「你成功了,我為你感到驕傲。」她雀躍的說著。
當他還一臉睡意迷迷糊糊的時候,她卻意外的出現在他的住所之外。他一臉茫然
的看著因興奮而小臉漲紅的她。錯愕了三秒鐘,他旋即恍然大悟的露齒一笑,一種
窩心的感覺溢滿於胸。她可是比他還緊張呀…居然一大早就北上來看放榜。
往後的日子裡除了仍舊每隔兩天慣例會接到她噓寒問暖的電話之外,她跑台
北的次數也逐漸地與日俱增。但在課業與工作壓力之下的他卻無法正視到她的用
心良苦。
一天夜裡,他拖著疲憊的身軀正要蒙頭大睡時,一陣刺耳的電話聲劃破寂靜的夜晚。他不耐的皺起眉峰不情願的接過電話,聽見她幽幽的聲音從彼端傳了過來。
他下意識的看了時鐘一眼,以略帶責備的口吻提醒她時間已不早了。只聽見她輕
輕的嘆了口氣旋即道了聲晚安便將電話掛上。
雖然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但是經過白天課業的繁重以及夜晚工作上的疲勞轟炸,
粗心大意的他並沒有多花心思細想,便倒頭大睡。
日子一如往常的快速掠過,而他也從一名高中生變成了一名大學新鮮人。
這期間他也曾經多次詢問過她那夜的不同以往,而她卻也總是輕描淡寫的帶過。
隨著時間的增加,他也將此事慢慢遺忘不再提及。
那是一個令他難以忘懷的日子,在他大學生涯的第二年。
他一如往常的在學校上完了最後的一堂課,不一樣的是今天是他的生日。在同學的力邀之下,他向打工的場所告假跟著一些盛情的三五好友一同去狂歡。
也不知是過了多久,當他看向手挽上的時間時,已經將近午夜十分了。
一陣微微的冷風迎面吹來,他打了個哆嗦,卻突然記起今天在出門前曾經接到她的電話說要北上為他慶生。
他匆匆的跨上摩托車,全力加速的向前衝去。
在接近他的住所時,他便努力的睜大雙眼搜尋他著所熟悉的身影。一陣愧疚與不安在他的心底逐漸擴大,他又該死的忘記了與她的約定。
這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在她去年的生日。
他緩步的踱上階梯,慢條斯理的轉開房門,暗付著這次又該如何跟她解釋。
點亮燈光,黑暗的室內驟然光明大放。他訝異的瞪大雙眼看著眼前的一切,笑意不知不覺的佈滿。
抓起電話他快速的按著號碼,他不在乎現在是三更半夜也許會換來他家人的一頓臭罵,現在他只想誠心誠意的跟她道歉。
「喂…生日快樂。」她語氣柔和的說。
「妳怎麼知道是我!」他問的滿臉笑意。
「這時間不會有別人打電話過來的。」她說的肯定。
「呃…對不起,我今天…我實在是…」他心虛的吱唔其詞。
「看到了嗎?你的生日禮物。」她善解人意的撇開話題以解他的尷尬。
「看到了,謝謝。但是….不解?」他雖然感動卻也滿心疑惑。
「哪裡不解?」她頑皮的不答反問。
「我快被汽球淹沒了。」他笑著申訴。
「猜猜有幾顆。」她童心未泯的要求。
「呃….問得好,不知道。」他老實的聳聳肩。
「三百六十五顆。」她開心的給予答案。
「這麼多!!有特別的意思嗎?」他錯愕的看向那一大堆的心型球海。
「一天代表一顆,所以三百六十五顆。」她傻笑的說。
「就這樣而已嗎?」他有點不敢相信因為一年有365天,所以她送他365顆汽球。
「你不喜歡!!??」她語氣轉低嚅囁的說。
「不是…喜歡,而且感動。」他不忍撥她冷水,但是感動確是實話。
「這全部都是你的傑作嗎?」他問的懷疑。
「嗯…我吹的嘴巴都歪了。」她俏皮的回答。
「什麼時候再上來台北?」她的回答讓他潛藏於心理的愧疚油然而生。
接下來一陣的沉默,久到快讓他以為她以經睡著了。
「怎麼了?」他納悶的詢問。
「其中有顆汽球,裡面有張小紙簽。」她顧左右而言他的回答。
「紙簽!!??」他眉峰緊蹙的看向那堆讓他眼花撩亂的球海。
喔….不會吧!她不會是要我一顆一顆的找吧!
「時間不早了,休息吧…晚安。」不等他有任何的反應,她喀啦一聲迅速的將電話掛上。
他楞楞的拿著聽筒,再望向他特別的生日禮物。笑一笑,搖搖頭,將床上的汽球輕輕的撥下床後呼呼大睡。
接下來的日子裡,在他的房內會不時的傳出一聲聲的汽球爆炸聲。然而當某些汽球不小心被他踩炸時,他即會專注的尋找看看是否有張小紙簽會跟著蹦出來。
他曾經翹掉一天的課,在家裡跟汽球大戰三百回合,就為了滿足他那旺盛的好奇心。但悲慘的確是因為他總是搞不清楚哪一顆是已蓋上正字標記通過檢查。
所以花了一整天的時間,他不得不豎起白旗大喊投降。
日子就在汽球的爆炸聲中緩緩滑過。眼看著汽球正逐日減少,而她所說的紙簽卻還下落不明,他的心情不免也心煩意亂了起來。
他曾經打過電話給她,想要她自己吐實,奈何確總是撲空一場。他無法明白最近的她究竟是在忙什麼。
少了她的殷殷關切,起初他並不是那麼注意。直到後來他竟訝異發現,每每一有電話響起他便會心跳加速的快速接起,然後希冀的期盼電話的那頭會響起她清脆的嗓音,然後再失望之後寥落的掛上電話,等待下一通鈴聲的響起。
這晚他徹夜的失眠。在床上他不停的反覆輾轉,腦海理憶起屬於她的種種。
她的聰穎慧詰,她的柔美善良,她的敏感細膩。
他不得不承認,她的身影早已悄悄的駐進他的心理。再一次認真的確認自己的心意後,他倏然起身跳下床,將所剩無幾變得小的可憐的生日禮物一一刺破。
不知道為什麼,每少一個汽球他的心就會漏跳一拍,而不好的預感便會逐漸加深。
終於在第七個汽球消氣之後,他看見了裡面一張捲的細細長長的紙簽。
他遲疑了一秒,旋即伸出有些微顫的手,將紙簽緩緩的攤平。
愛你,在兒時的記憶起…
愛你,在往後的365天裡。
他不知道他是怎樣出門的,他只知道當他意識到時他已騎上摩托車往巴士站狂飆而去。
天氣灰濛濛的罩上一層薄霧。一下巴士他便迫不及待的跳上等候一旁的排班計程車。
一到眷村入口,只見一些三三兩兩早起的老人正在運動著,看看錶上的時間才將近凌晨五點,他不禁暗笑自己的猴急。
他仰頭望天深呼吸了幾口氣,隨即緩步的走向坐落於眷村一旁的公園。
「咦!!你不是劉伯伯的兒子嗎?」一位路經這裡的中年婦女向他打著招呼。
「呃….是呀。」他弧疑的看著那位中年婦女,正努力的搜尋有關她的記憶。
「你不認識我啦!我是最近這一年才嫁過來的,你很少回來所以不太知道我啦!我是常常去你家看久了你家客廳的那張放大照片,所以才認得出你來的。」中年婦女笑呵呵的說。
「喔…..」他禮貌性的扯扯嘴角漫應了一聲。
「你今天是回來再幫趙小妹帶點東西去醫院的是不是?真是辛苦了。」
「什麼醫院?你在說什麼?」他面色轉沉濃眉微歛的詢問。
「呀!!??難道不是嗎?」婦女困惑的指出。
心念一轉,他丟下一頭霧水的婦人朝她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當他氣喘迂迂的來到她家門前,卻見大門深鎖。他不顧一切的狂壓門鈴,用力的敲打門板,依舊不見她的家人前來應門。
斗大的汗珠自他的額角沁出,急促的呼吸壓迫著他緊繃的神經。
他無措的躊促了一會,旋即慌亂的轉身憂心如焚的往家裡的方向奔去。
一到家門,他便粗魯的將門甩開。
「媽…媽…..」他氣急敗壞的喊叫。
「卡細聲一點啦!七早八早的係地叫魂哦。」母親睡眼惺忪的從房裡走出,不悅的說著。
一見鬼喊聲原來出自於她久久不曾回來的兒子,她的臉上即閃過一絲的喜悅與一抹的不安。
「呀你那今那回來?」
「伊住院是不是?」他上氣不接下氣的詢問。
「你…你聽誰講的?」母親閃爍其詞的支支吾吾。
「是不是啦….」他有些不耐的說。
重重的嘆了一口氣,母親面色凝重的點了點頭。
「係按怎沒人甲我講?」他有些溫怒的皺眉低吼。
「是伊叫阮麥甲你講的..伊講等伊手術成功卡給你知影。」
「伊現在人置叼位?」他問的心急。
「伊住在台北的××醫院啦!」母親無奈的回應。
二話不說,他匆匆的丟下改天再回家的話後轉頭離去。
一路上他眉心糾結的煩亂不安。望著車窗外一一掠過的景物,他神色凝肅的暗自乞求她的平安無事。
他懊惱著自己的粗枝大葉竟不懂她的心,也自責著自己無法在她一開始住院時即伴她左右。
許多許多的事,在他明白了自己的感覺之後越發的鮮明,那種感受由深至淺,越來越濃烈。
輕輕的閉上雙眼,他彷彿看見了她燦爛如艷陽的笑容,一陣的不捨擰痛了他的心,
他現在只希望能盡快的看到她,好讓她也能明瞭他對她的戀戀情深。
天空緩緩的飄落著雨絲,沉悶潮濕的空氣讓人感覺無力且窒息。
一下計程車,他便踉踉蹌蹌的朝醫院奔去。
在跟醫院的櫃檯詢問了確定的樓層後,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步履急促的來到了手術室的門口。
一接近手術室他便瞧見了等在一旁她的父母。
「趙伯伯…趙媽媽。」他迅速的靠近朝她的父母打了聲招呼。
「呀…你怎麼會來這裡?」趙父憂心的臉上佈滿了疑慮。
「我回家過一趟了。」他快速的回答。
「所以你也知道了。」趙母眼神空洞喃喃的說。
「我只知道她住院動手術…但卻不知道是為什麼?」他表情嚴肅的看向趙父。
看見趙父欲言又止的為難神色,他的一顆心直沉沉的往下墬。
「趙伯伯,拜託你跟我說實話。」他急切的眼神流露著心慌。
「惡性腫瘤,在腦子裡。」頓了一頓趙父艱澀的回答。
初聽到回答時的他怔忡的楞在原地,他的腦中嗡嗡作響他不願相信他所聽到的竟是這樣的答案。
「最近這三個月腫瘤的擴大程度加快,所以不得不動手術。」趙父難過的補充。
「什麼時候發現的?」他白著一張臉虛弱的詢問。
「在你剛考上大學的那一年。」
他頹然的跌坐椅上,眼睛看向手術室的門但眼神卻失去了焦距。
「為什麼沒人告訴我。」他空茫失落的喃喃自語。
「原本用藥物都一直控制的很好,三個月前他卻常喊頭疼,直到最近這一個月腫瘤壓迫到視覺神經,幾乎什麼都看不到了。」趙父語帶哽咽心痛的說。
「機率呢!成功的機率有多大?」他雙唇微顫的詢問。
趙父不發一語的走向一旁泣不成聲的趙母,將雙掌覆蓋在趙母握拳顫抖的雙手。猝然,他的耳邊響起了趙母厲聲的指控。
「是你的自私造成她的慢性自殺,她如果肯聽我的話早些接受手術雖然機率不大,但總比現在來得高。她一直再等你發現她對你的心意。」最後那句趙母是用吼出來的。
看著趙母的痛哭失聲,趙父的淚流縱橫,他沉痛的的閉上雙眼隱忍不語,他的心又何嘗不是在淌血呢!
窒息的空氣混雜著刺鼻的藥水味回蕩於沉寂的長廊。
隨著手術燈的熄滅,他倉皇的從椅子上彈跳而起,箭步的衝到醫生的面前粗魯的搖晃醫生的臂膀。
只見醫生緩緩的脫下口罩,眼神中流露著無限的婉惜與盡力輕輕的搖了搖頭。
剎時,趙母哭天喊地的尖叫,趙父掩面淚流的哭泣他也無心再多加注意。
他失魂落魄的望著手術室的門,裡面躺著的是他正想用心去愛的女子,而如今他卻沒有多餘的勇氣繼續留在這裡再看他最後一眼。
他木然的轉身,面色蒼白的離去。
站在醫院的門口,他看著急速而落的大雨,沒有撐傘沒有叫車,就這樣筆直的穿入雨中。
不在乎路人訝異的眼光,不在乎路人的竊竊私語,雨水夾雜著淚水從他的身上,從他的臉上滾落。
他茫然恍惚毫無知覺的走著,一陣尖銳的煞車聲將他喚回現實的世界裡。
看著咒罵的司機他冷冷的扯扯嘴角,仰頭望天他終於潰堤的詬天而呼。
他永遠失去她了。
珍惜既有的緣份,才是幸福的根源;
掌握短暫的現在,才能朝更美好的未來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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